荣耀音乐学院 07
07
《梁祝》四重奏用来进行最终的考核，这样的题目有点闻所未闻。不过作为喜欢创新突破的荣耀音乐学院，没道理不接受这个挑战。
对手是烟雨音乐学院的一对双胞胎姐妹，名字是舒可怡和舒可欣，二重奏是两人最擅长的表演方式。因此周泽楷和黄少天要赢这样的对手，必须得好好合作。
不过，说合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，荣耀音乐学院里个个都是自成一派的个人主义者。于是叶修和王杰希赶过来的时候，就看见黄少天跟周泽楷在小花园争论，说是争论，基本上也就黄少天一个人在说。
“不不不不不不真的不行，跟这个家伙合奏，他能赶上我的速度吗？”
“能。”
“啊，那个，好吧不是说能不能的问题，跟你说话真吃力啊，你的风格太野路子了，我也不习惯嘛。按照我说我们一人扛一个，在气势上把她们压制不就没事儿了。”黄少天话说得轻松，但要知道一个人的乐器想跟两个人对抗，这可不是单纯声音大就行的。
“不错，我也不赞成合奏。”叶修弹了下手中的烟，刚才他去补了个眠效果不错，至少明显的黑眼圈消退了，现在有香烟撑着，精神看上去也挺足。“我家小周一个人就能碾压全场。”
“我靠我靠我靠叶不修你要点脸啊？！”
“要叫叶教授。”说这句话的是王杰希，他拍了下黄少天后背，也说出了自己的意思：“小周和少天从来没配合过，仓促间合奏也没有什么优势，不如就让他们各练各的发挥自己风格。合奏的时候少天比较会抓机会，你回去跟小周也讲讲曲，到时候见机行事吧。”
“见机行事。大眼你这主意打得不错啊。”荣耀学院里谁不知道把握机会是黄少天的强项，王杰希也许不是故意，但为自己学生打算已经是习惯成自然的下意识反应了。
“根据这次情势分析，我认为乱中取胜，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若不选择合奏将两人气势结合，那么有人主奏就会有人沦为伴奏，这可不是个小问题，乐手向来只有首席能吸引全场目光，伴奏的优劣？谁会去听啊。在场的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，这么说，是要跟自己学院的选手抢调子，同时还要对付双胞胎的合奏？
“可以的。”三人都看过去，说话的竟是周泽楷。
黄少天眯起眼睛：“可以的？你是觉得可以配合我获胜——这么说起来全校估计也只有叶修听过你协奏，姑且认为还不错吧——还是觉得，你可以赢我？”
“都……”
“讨论结束，小周我们回去吧。”叶修及时堵住周泽楷，尤其是在发现，他的学生竟有跟黄少天辩论的意图。
真是初生无口不怕话唠。
年轻人都想证明自己，周泽楷也不例外。不过叶修觉得，他的学生证明自己的方式不是成为舞台的焦点，而是成为任何一个位置最有用的角色。这种觉悟很成熟，也很可怕，是经过千锤百炼后适者生存的思维。
回到旅馆关了门，叶修收起了满不在乎的表情，看着一进门就忙着取琴调音的学生：“知道你的弱项在哪吗？”
那天叶修要周泽楷拉一首《致爱丽丝》时他就明白了。自己对情感始终把握不住对的感觉，年轻人嘛，没谈过恋爱可以理解，而《梁祝》恰恰是一首描述爱情的乐曲。
爱情这个感觉，可意会不可言传，他们只有一晚上时候，不可能让周泽楷真去谈一场恋爱。叶修还是决定先从曲子本身分析起：“《梁祝》分为两个部分，前半段的引子与主部是合奏，不需要什么真情实感，跟着他们拉就行了。然后是同窗三载，这个你应该没问题，就是上大学的感觉，你感受一下。”
叶修先演示了一遍引子与主旋律，然后将琴给周泽楷。“你就想象下，有那么两个人他们每天一起睡卧铺，抢饭堂，互相抄试卷什么的，这是多么深厚的基友情。”
不不不叶神你这个描述太奇怪了。
周泽楷跟着拉了一遍，感觉没什么大问题。可是接下来叶修又开始讲曲：“接下来就是十八相送，楼台惜别，这里注意他们刚发现彼此之间的情谊不再是基友情，而是男女之情。两个孤男寡女私定终身，一定要表现出一种激动又羞怯的心情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激动一点，害羞一点，”叶修提示，“我觉得你平时就挺害羞的，然后你再想想有什么让人心跳加速的事儿——小周你有跟人打过啵儿吗？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移开目光不敢看，周泽楷刚想到，自己既激动又羞怯的时候，不就是在琴房外边听前辈弹《鳟鱼》的时候么！
不知不觉被带歪了思想的好学生继续听叶神特别靠谱地解说完‘抗婚’‘哭坟’‘楼台会’，一部《梁祝》快要成为校园生活剧，周泽楷仿佛看到梁祝在抗议食堂难吃的饭菜，梁山伯家的小点死了祝英台跟着痛不欲生，最后毕业聚餐之际两人又在电视塔旋转餐厅约会……
“最后是乐章的升华部《化蝶》，这两个人跨过世俗阻拦，穿越阴阳相隔，这死了都要爱的精神，最后让整部剧的主题得到了升华！”叶修一口气说完后，拍着已经化石的周泽楷，“懂了吧？你刚才那段的感觉就特别对。”
周泽楷表示完全不对啊，他已经给绕晕了。
“前辈你……”演奏的时候也在想这些？
“哥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共感了，抽根美味的香烟就能演绎出来。”叶修一脸哥是天才不要太羡慕的的表情，“不过现阶段你用最适合的意象共情一下，能表达出来就行。不用担心，有为师帮你把关。”
“我知道你可以跟任何人配合，你的协奏也很棒。”叶修最后说，“不过，我更希望看见你站在前台，所有的聚光灯打在身上。”
周泽楷想了想，说：“好。”
那晚周泽楷用各种想象试着演绎《梁祝》。一会儿他们是校园亲密的室友，一会儿他们是旅途中偶遇的知音，场景在战场，山谷，沙漠，室内不停变幻，他试图把握住那点模糊的感觉，两个人从知己到迷恋，从相爱到分离，究竟是怎样的感觉？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在一起的爱情，这个世界当真存在吗？
最后叶修把提琴和马尾弓从小周手里抽出来的时候，他已经睡得无知无觉，直到叶修给他盖上被子，钻进被窝里的人才哝哝嘟嘟地说了句：“前辈……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叶修。”
感情是在说梦话啊。
周泽楷确实做梦了，他梦见自己和叶修是某个训练营的同批学生，共同在一个很大的建筑内练习一种叫荣耀的游戏。他们住在一起，练习在一起，吃饭也在一起。后来有一天叶修告诉他：“哥满了18岁，要出道了。”小周泽楷拼命地哭，他距离18岁还有好几年呢，拉着叶修不让离开。
“乖啊，小周。等哥拿了冠军回来就娶你。”
“当真？”小周眼睛里落着星星，一闪一闪的。
“真的，拿一个冠军娶一次。”
于是小周就放手让他去了，叶修果然拿了好多好多个冠军，但是却没有回来娶自己。
叶修会不会把自己忘了，还是说叶修发现他们不能结婚所以离开了，或者叶修找到了更想娶的人……小周泽楷发现光是等着可不行的，自己也要去拿冠军！如果叶修不娶他，那就换他来娶叶修！
…………
周泽楷被自己的梦给雷醒了。
梦里的真情实感太逼真，以至于醒来他发现自己仍是个音乐系学生而不是个电竞选手，简直如释重负。
决赛《梁祝》小提琴四重奏，舒家姐妹配合果然达到了壹加壹大于二的效果，两人合奏接得严丝密缝，在前奏中占尽先机。对于难度不太高的部分，黄少天和周泽楷都不约而同地让出主调，不与她们争执，两个各有特色的声部交织却不汇流，静静等待着时机。
到了草桥结拜，黄少天活泼的音色开始突显，虽然仍是被舒家姐妹的主调压制，却掩盖不住其中一个忽然变化的转音，一个偶尔蹦出来的跳弓，打断她们的节奏。周泽楷的小提琴一直扮演着协奏角色，只是在黄少天有花样变换时忽然跟上节奏，这样的协奏他与叶修第一次试音就能够做得流畅自如。
直到抗婚片段，气氛变得紧张，黄少天提琴声却忽然奔放起来，连续几个转音阶与和弦立刻将节奏提快了一倍，持续了近十分钟的主旋律，最终黄少天只用了一个四分小节便将节奏抢了过来，而身为机会主义者的他再也不会将主动权放手了。到了抗婚后半部分，黄少天的弓法简直是狂放起来，直接冲散了原有的节奏，在忽沉忽浮的快速短弓中，只有周泽楷的声部依然保持不变，无论跳弓还是和弦，都如影随形。
过渡到楼台会片段，被压制已久的提琴合奏终于能喘息，舒家姐妹正试图重新抢回主导的时候，一直养精蓄锐的另一位演奏者开始发力。原本楼台会以弹奏为主、温婉低音的表达并不是他的长项，但他今天状态特别好，E弦高音和黄少天的G弦交替出现，按照评委的话讲，就是演奏的特别有感情，像一对彼此倾诉哀叹为情所伤的恋人。
周泽楷擅长技术，很多技巧上的处理让人一听就觉得技术高超。带动观众发出‘我去这也可以！’‘刚才的双切音太华丽了！’等等赞叹。即使在顶级大师这个水准上，周泽楷技巧都已无可挑剔，但让叶修觉得难能可贵的是，这场比赛，他为自己首次夺得主动权的部分是在情感表达上。揉弦，用手指和手腕带动弦音，产生一种复杂多变的音色，在刚才的声部中周泽楷将揉弦功夫用到了极致，只用一个长高音，便优劣立显。
这场比赛是荣耀音乐学院彻底的胜利。到哭灵投坟片段时，自认技不如人的舒家姐妹已经主动将最难的高音部让了出来，留给荣耀学院的两位独立的舞台。周泽楷果然遵守了承诺，让聚光灯从头到尾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赛后，叶修上前来给周泽楷递湿巾，挺真切地表扬句：“不错，拉的时候在想啥？”
周泽楷把沾湿的头发捋到耳朵后边，笑而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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