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盲犬（十）
10
急救的无影灯将整个房间照成雪洞般明亮，一圈人围在手术台前忙碌着。
几名明显不是医护的在场人员也都戴口罩，身穿隔离服，站在房间的角落神情严肃观察正中央正在施救的人群。
他们是向导，这个国家能派出最精英、最为擅长精神安抚的向导。
血压，心跳，呼吸，都挣扎在失控的边缘，然而最令他们感到棘手的还是病人混乱的精神状态。手术台上的人周身混乱气息几乎要化为实质溢出，连普通的医护也能感受到莫名的压力与焦躁，在场的向导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。
医护人员小心地将额头上的伤口消毒，却不敢包扎，因为那处不断有血渗出来，绷带刚包扎上去便被浸湿，漏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小半块手术床单，只能通过不停地输血来稳定血压。
那人送到急救室来的时候全身浴血，却只有额头这道伤是自己的，曾经有过的骨折、内脏出血、肌肉断裂，都在哨兵惊人的恢复体质下逐渐痊愈，只有精神层面，或者说脑波，一直处于异常糟糕的状态。
听说他在战场上残酷无情地杀害了十多个向导。那简直是一场屠杀，现场血河奔涌悲鸣四起，惨烈如同修罗炼狱。
原本哨兵是把向导视作比自己生命更加珍贵、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呀！
有人说即使是战神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负荷，也有人说是因为联盟投放太多共鸣炸弹，加上走投无路的向导自爆产生的精神冲击，联盟这场战役打得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
如果这一千名是向导，八百名是哨兵呢？
对只看纸面实力对比的参谋部，这样的交换完全值得。
但战神不能因此陨落，他的意义与其他可被消耗的哨兵不同。作为军队士兵的信仰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倒在病床上。
主治医生叹口气，如果不是上面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人活着，他现在就可以宣布病人脑死亡。而接下来的工作，已经不属于他的专业领域了。
……
“怎么看？”
“过载太严重，不接触没法调整。”
……嘶……
“……哗……哗哗哗……你对深渊最了解，要怎么……救他……？”
不要接触我……快逃……
“……给他一个[灯塔]。”
……危险……危险……危险！！！
……
在场的医生和向导都惊恐地看着刚才试图进行精神接触的那人，他被难以形容的痛苦笼罩，眼睛鼻子嘴里都流出血来。
长发笼罩在兜帽之下的向导快速走到人身边蹲下来，手掌隔着一公分虚按在对方额头上，片刻后神色凝重地转头说：“正遭到精神反噬。”
身为精神领域的主宰，在自己的战场也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，在场向导是各单位里也算万中无一的人选，脸色未免都有些难看。
另外两名向导也协同开展精神安抚，总算让地上的人平静下来。
最先施救的人站起身：“暂无大碍，我把他这段记忆删除了。”
……
他在深海里不断下沉。
心里知道再深入下去，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了。可一旦想要挣扎上浮便全身如撕裂般疼痛，水中有可怕的东西伺机在周遭不让他离去。
但只要放松身体下沉，便越来越轻松，水底仿佛有光亮在吸引着。
可是不行，他必须回去。
他还有目标没有实现，有妹妹要照顾，有亲人和朋友。用力挥动手臂，却只有手腕小幅度地动弹了一点点，冰冷刺骨的水早已将四肢冻僵，他除了满腔的不甘心、倔强的不肯放弃外，什么也做不到。
头顶已经看不见光亮，到底哪里是海面，那里是海底都分不清。一开始水面还有些许扰动，可那东西很快就捕获了搅乱的触角，将它撕扯粉碎吞下去。于是渐渐的没有任何声音再能传过来。
这时他看到了星星落下。
海底是不会有星星的，但那分明是点点光芒穿透海水，执意地不断下潜，即使被藏在黑暗海洋中的东西不断捕杀也义无反顾。
越往深处那些光芒越为黯淡，但并没有停止地向下，向下，最终消逝在眼前。
不能再错过了。
他再无保留地用尽全部的力气，朝星星落下的方向游了过去。
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叶修有种略微的时空上的错位感。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自己应该身处军校宿舍里，身边坐着的也不是别人，而是昨晚跟自己在外面胡搞一夜的哨兵小周。
或者说，其实是向导的周泽楷。
是的，发生这么多事若是叶修还没看出周泽楷是[塔]安排前来考核的‘猫’，他可以干脆的把心脏挖出来洗洗送人了。
“你醒了。”周泽楷顶着一张有着眼袋也依然帅到惨绝人寰的脸打招呼。睁眼的那一刻叶修似乎觉得他背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，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。
叶修开口刚想说什么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和周泽楷的手交握在一起。
“……”
“你握的。”周泽楷眼睛扑闪扑闪地控诉，只是看上去心情不坏。
“……所以你等到开宿舍门后也没去睡，坐着等我醒过来？”叶修绝望地见对方果然点了头，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开始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。
“你开始发烧后就……”
“这样……然后那样……”
周泽楷讲述得不但简略还支支吾吾，可惜叶修并没有失忆，昨晚的事稍稍回忆下便跃然眼前。
总结起来就是：借着生病对同事耍流氓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搞了珍贵的向导——这可是向导！拉个小手都要打报告的向导！军事法庭随便判个三年不是问题。
若只是这些也罢，大丈夫敢作敢当，反正没证据。然而听到自己累得睡着后还干了什么事，叶修淡定不能了，
“……你喊‘别走’‘等等我’，然后就……抓着手不放。”周泽楷也对这样的叶修感到好奇。
平时无所畏惧的人难得看到他脆弱的一面，顿时保护感噌噌飞涨，全然那不顾自己也是夙夜未眠，坐在床头帮忙做起精神安抚。
“所以……”叶修想把脸埋进被窝里。
“所以我没走。”
年轻人！男人床笫间说的话能当真吗！
他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。
塔里面的哨兵导师没少讲当年活在向导统治下的阴影，无法拒绝他们的诉求，性格恶劣的向导甚至让哨兵求着给他们抚慰，但当年的叶秋觉得这次都是夸大其词。
因为没感觉。
现在他终于遇到了个有感觉的，叶修没想到自己竟这么有行动力，借着感冒就敢把人给办了。虽说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少不了周泽楷本人的推波助澜——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拒绝，却选择了配合——而且叶修若没有感觉错误，周泽楷时有时无地撩那么一下，是在期待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伪装成哨兵来接近自己的向导，目的不是扰乱而是结合？这……可能吗？
周泽楷见叶修长久没说话，默默地把手抽回来。笼罩在周围的好气氛消失了，叶修感到周泽楷忽然就像一株缺水的草焉了下去。
叶修难得对他人情绪敏感，思维飞转起来。
昨晚我们有了亲密行为→清早醒来小周很关心这件事→我陷入沉思→他误会我不想负责？→人渣哨兵负心薄幸军事法庭见！
叶修一个激灵，意识到必须说点什么。他迅速撑起身体把逃开的手又抓回来捧在掌心：“小周，我是认真的。”
周泽楷没有一点点防备。
他刚从叶修的思绪里探出怀疑的气息，转眼间这就打算告白了？
可是叶修这么认真，这么急切，好像现在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似的，在他怦怦的心跳声中即将吐出那几个字。
“我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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