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魇（2）
（2）
——我们生于旧神之血，在旧神之血的陪伴下成长，最终也因它而毁灭。
再度踏上雅南的街道，原本消失的狗吠又于浓雾中响起，而堆积在下水道的尸骨山则不见所踪。
数次轮回后，周泽楷再也不会为此感到困惑。刚到猎人之家时叶修对他说，把这一切想象成一场梦境会轻松许多。
也许这就是一场梦，所以才如此荒诞。
但就算这是一场梦，也似乎没有醒来的时候了。
周泽楷小心躲避怪兽来到教堂上层，记忆中那扇铁门果然屹立在教堂边沿，门外是一条通向乡间的道路。
他抑制着内心不安推开沉重的铁门。已经失望太多次，仍忍不住抱有‘下一次也许就能出去’的希望，因为周泽楷知道如果连这点希望都不复存在，自己大概早就坚持不下去了。生锈的铁器摩擦的声响刺激着骨膜，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，却愣在门前。
原本低沉悬挂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，漫长的黄昏结束，现在照耀大地的是巨大莹白的月亮。
当他斩杀了沿路变异的毒蛇怪兽终于走出丛林，看到外面的世界时，一种失落混合着荒诞的感觉油然升起。
眼前依然是雅南。
一个沉浸在夜幕中，熊熊燃烧的雅南。
比起之前雾气中混沌不清潜藏危机的小镇，这个镇的危险更加明晰。街道上四处在焚烧怪兽与人类的尸骨，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，而他最为熟悉的狼人就漫步在街道的各处来回走动……
但周泽楷很快发现，这里不是自己辗转了数百遍的黄昏屠戮场。街道存在些许细微的不同，远处教会塔也有着明显变化，但对自己而言依旧十分的熟悉，仿佛从层层蒙蔽的意识中将一个影子拖出来，拂去尘埃再度展现。
然后他想起来，这里是最早的雅南镇。自己从遥远的大陆另头来到雅南的时候所驻留的地方。
雅南曾经是世界闻名的治愈之都，传闻一切疑难杂症在这里都能得到治愈。由此蓬勃发展的教会也以‘治愈’为名，每年都有大批信徒和外乡人慕名而来。
周泽楷最开始是陪同朋友到雅南来治疗。
两年前共事过的同事步入婚姻殿堂，不久后却得知怀孕妻子患上不治之症，抱着对妻子、家庭以及还未出生的孩子生命的殷切渴求，方明华带着家人来到雅南寻求医疗，而作为曾经同生共死过的朋友，周泽楷和其余同事也毅然答应作为一路上的看护陪同前往。
他们辗转数月来到这里，立即受到教会修士的热情接待，以及雅南民众不那么友好的注视。
“这样的病症没什么，嗯，很快就能痊愈。”主教看了眼方明华妻子的状况便断然下了结论，“你只需要来点雅南之血。”
“输血？”身为医生的方明华惊异于这种怪异的疗法。但修士对他的疑惑仅仅是露出‘外乡人少见多怪’的表情。
“啊哈，听说过雅南的血疗吧。只要一点点，你会如脱胎换骨般新生。”
一个修女甚至将采血瓶作为礼物奉上：“英俊的外乡旅人，你也可以来一点，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。”
周泽楷脸红着拒绝了她，不过最终方明华和他妻子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，留下来接受治疗。其他同伴则跟随教会中的人们参与到雅南的另一项活动中。
狩猎，或者称猎杀。
雅南周边有许多奇异的生物。不久前人们在山林中发现了怪兽的踪迹，有人信誓旦旦称自己遭遇了狼人，还有人传言怪物是从遥远的东方海岸漂流过来的。
不管怎么说，教会决定出手保护民众。由教会出资组建的猎人队伍每天巡逻在雅南周围，他们将猎得的怪兽尸体剖皮挖骨，倒吊在镇上夸耀。渐渐的许多猎人慕名前来，不为金钱，只为享受狩猎。
教会对外乡人也很慷慨，如果谁能捕获活的怪兽，教会还愿意花大价钱购买。你若对金钱没兴趣，也绝不会拒绝教会所提供的血。这些采自教会专门培育的圣女之血能激发人极大潜力，在狩猎中无比珍贵。
“不去看看吗？我们之中就你的身手最好，说不定能把路费赚回来呢。”听到这里有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奇异兽，同伴中有人按捺不住了，提出要跟随狩猎队。临走前，他找到周泽楷拉人入伙。
周泽楷摇头，想若是这里有危险，自己还是守着方明华和嫂子比较好。
但事与愿违，他不久后也加入到猎人队伍中，并迅速经历了一场屠杀。
相对于教会的来者不拒，雅南的居民对外乡人并不太友好，总认为‘你们又来掠夺我们的财富’‘你们是觊觎雅南的神血’，因此对陷入困境的外来人他们总是冷眼旁观。
周泽楷碰到的商队便受困于此，他们来到雅南是为了交易珍贵兽皮，但年轻人跟随猎队狩猎去了，队伍里的孩子们跑去山林玩耍两日未归，留守的老人听说这里有怪兽不敢去寻找，只好在镇上招募路人。
“好心的旅人，看你也不像会为钱财困扰的人，我另有珍贵之物酬谢。”领队的老者是个精明的商人，在看过周泽楷装束后捧出一个长盒子，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把精美到令人窒息的武器。“伊芙琳手枪，这是与隐蔽在该隐赫斯特的贵族们交易获取到的珍贵收藏。听说天赋异禀的人使用还会有魔法效果，但我们老头子拿着也是浪费——带上她进入森林吧，希望能保佑你们都平安无事。”
整整一天之后，周泽楷带着失踪的孩子回来。那小孩不知见了什么已经吓到失语，而周泽楷本人也是满身血污伤痕累累，武器残破不堪，唯有枪械依旧可以使用。根据他的描述，猎人们在丛林深处找到了一片蛇怪的尸体。
种种迹象表明，这位年轻人独自屠杀了整窝蛇怪，这在当时任何一个猎人看来都是项伟大壮举，甚至让镇民小小地狂欢了一把。
等周泽楷伤势痊愈，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猎人。
之后发生的事情，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。
方明华到哪里去了？他的妻子又去哪里了？跟自己一起成为了猎人的同伴们呢？
周泽楷对旧雅南的印象终结于一场火灾。
火光中无数的人在逃亡，又有更多的人在背后追着砍杀，人们好像进入了一种癫狂状。教会称这是瘟疫蔓延，必须消灭感染源才能控制瘟疫。
但无人分得清谁被感染了，谁是健康的，于是大家走到街上，看见神色不对的人便抓起来丢进火堆中。据说火能把不干净的东西消灭掉。
镇上的居民惊慌失措地争相逃命，人们挤在石桥上无法通过——铁门被教会锁了起来——人群哭喊推攘中又爆发出另一阵慌乱。突然有野兽从山上冲入人群中撕咬，大家又只好跑回镇上，拿起武器勉强对抗。
混乱中周泽楷也受了伤，在护送方明华和嫂子离开时，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皮毛燃烧的狼人扑倒了他。他倒在地上，感觉血液从胸口逝去，周围的人依然在奔跑逃亡，但声音已经渐渐远去。
“小周，小周！”
“拿着这个，快给自己输血。求你了，你不可以有事……”
这是谁的声音？
“我去求教会收留你，你在这里等我！”
这又是谁在对谁说话？
……
“看，我们发现了一个猎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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